心理辅导手记
向友情索要亲情的女孩
文/章颖
这是一个长相很秀气的高一女生，身高约160厘米，不过她拱着背 像是被什么东西压迫着，直不起腰来的样子。
我迎上去，朝她笑笑，她给我礼节性地微微一笑。
我问：“阳台上太阳很好，我们搬了椅子到阳光下聊，好吗？”
她说：“好的。”
我开门见山，说：“孙老师（班主任）把你介绍给我，她大概告诉了我你的一些情况。老师想知道你父母大概在你多大的时候离婚的？”
她说：“我7岁的时候。”
我问：“能说说当时的情况吗？”
她说：“爸爸妈妈打架，爸爸把妈妈的手臂打断了，过了一阵子他们就离婚了。”
我说：“哦。”
她说：“他们离婚后，我姐姐判给我妈妈抚养，我判给爸爸抚养。但是我还是住在妈妈家里，妈妈向爸爸要抚养费。可是我爸爸常常不主动给抚养费，每次都是我妈妈跟他大吵一架，他拖不下去了才把钱拿出来给我。”
我问：“爸爸那边的经济状况怎样啊？”
她说：“爸爸自己开店，很会赚钱。他还有钱给他的姘头造了一幢房子。”
她在描述她爸爸的情人的时候用的是“姘头”两个字。
她继续说：“那个人大我爸爸两岁。以前跟我爸爸一起宁波开店，我爸爸叫她阿姐。其实他们老早就不对头了。我很少见到我爸爸，我很怕我爸爸，他长得胖胖的，每次他开着摩托车快到家的时候，我听到爸爸来的声音，看电视的我马上就会钻到被窝里面假装睡觉。他很会打我。”
我问：“现在你爸爸已经再婚了吗？”
她说：“没有，那个女人是有老公的，很老实的一个人。她女儿也很大了，28岁。他们不会离婚的。”
我说：“在你小时候你印象比较深的事情有哪些？”
她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：“有一次我看到妈妈在厨房里面做饭，眼见着她把一整瓶白白的水往自己嘴巴里面灌，后来我知道这用可乐瓶装的水应该是白酒，她喝完后就坐在地上大哭。我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会哭，我在旁边害怕极了。后来我爸爸来了，把妈妈抱到了房间。”
我说：“你刚才说你有个姐姐。”
她说：“是的。她比我大很多，我爸爸妈妈离婚的时候她读初三。她学习很用功，我记得每天晚上她躲在被窝里面背英语单词，可是总是被楼下爸爸妈妈吵架打架的声音吵得背不进去。”
我问：“当时你还小，你姐姐已经比较大了，那你爸爸妈妈吵架她有什么反映吗？”
她说：“她哭，就是那次爸爸把妈妈手打断的那次，我姐姐想拿起电话打110，我爸爸冲过来，很凶，让她不许打，可是姐姐还是要打电话，最后我爸爸竟然把电话机狠狠地砸在地上，碎了。”
我说：“这个时候，你一定感到很无助很害怕。”
她说：“是的。我和姐姐抱在一起哭。第二天起床的时候，我发现我妈妈已经从医院回来了，手上包着纱布。妈妈很可怜。我妈妈常常对我说：‘以后你一定要找一个好老公，可别像妈妈一样命苦。’”
说到这里，她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，整个人都在颤抖……
我取了餐巾纸给她，她说谢谢老师。
她继续说：“我的妈妈是个苦命的女人。可是我不明白，我爸爸当初答应我妈妈的一辈子对我妈妈好的话，为什么这么快就背叛了妈妈？本来我妈妈是不想生第二胎的，是爸爸怂恿妈妈生的，爸爸想要妈妈生个儿子，他们还曾经去做过B超，那个B超医生不敢说实话，只是说有点看不清楚。但是其实我爸爸妈妈心里早就知道了，又是个女孩子。爸爸叫妈妈把我打掉，可是我妈妈坚决不同意，一定要生下我。”
我说：“你是你妈妈救下来的孩子。”
她又哭了几分钟。
我问：“你有没有试图去跟你爸爸做下沟通？”
她说：“沟通？算了吧，他不可能听得进我们的话，我认为他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对的，任何反对他意见的人都是错误的。他只会打我们骂我们。”
我又问：“你现在对你爸爸的感觉怎么样？”
她说：“我想恨他，但是实在恨不起来。他做再多的坏事，也是我的爸爸。”
我弱弱地问：“那你恨那个破坏你们家庭的女人吗？”
她坚决地说：“不恨，我爸爸又不是三岁孩子，他自己应该有判断能力。”
她叹了口气：“答应别人的事情一定要做到的，许下的诺言也是得做到。可是她为什么一次一次背叛我呢？”
她把话锋一转，转到了她目前碰到的困扰上。
她说：“她是我相识六年的好朋友，我们刚开始是一起跳跳橡皮筋认识的，后来越来越投缘。我们曾经发誓，一辈子在一起不分离的。”
我重复了她的话：“一辈子在一起不分离？”
她说：“是的。我们已经说好的，如果将来我们都结婚了，我们两家人也要住在一起！”
我问：“两家人住一个房子？那到时候你老公或者他老公会不会觉得不方便啊？”
她笑了，说：“那就这样住好了，就像以前的四合院一样，他们住一间我们住一间。”
我哦了一下，又问：“那万一你们不在一起工作呢？打个比方，一个在北京一个在宁波工作呢？”
她想了想，说：“我肯定会等她先安顿下来，然后再在她所待的城市找一个男朋友的。”
我问：“哦。这样的设想啊。你说说你们最近一次的矛盾吧。”
她说：“她已经不读书了。现在找了个男朋友。她常常和她的男朋友吵架，她男朋友知道我跟她很铁，所以打电话给我让我跟她说说做个中间人。她男朋友还是很爱她的。可是没想到，她竟然怀疑我在抢她的男朋友，骂我的话很难听。她还是那个曾经的好朋友吗？”
我说：“你觉得呢？”
她说：“我每天都记得我们的誓言，我提醒她你别忘记我们已经是六年的感情了。她说六年的感情她不会忘记。可是一碰到跟她男朋友的事情，怎么这么快就翻脸了呢？老师我想不明白。”
我问：“你跟她解释了吗？”
她说：“我跟她解释，可她不给我解释的机会。真的是她男朋友打电话给我的。我没有勾引她男朋友！”
我说：“听着，好象她是个特不自信的人，长得没你好看，脾气比你坏。”
她立刻说：“不，我脾气比她坏。”
我说：“哦？”
她说：“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，可是别人围过来安慰我，我知道这个时候我不应该发火，可是我真的太烦了。你知道这样的情况，别人还是不会走，他们这是关心你。所以我觉得我的脾气好差啊。”
我说：“碰到这样的事情，十有八九会发火，那是因为我们每个人身处的环境不一样。他们想对你表达关心没错，可是你想自己安静也没错。”
她沉默……
我问：“你们之间不吵架的时候是怎么样的？”
她说：“很好啊，非常好，我很珍惜这段感情，不想失去她。可是她竟然在我背后告诉她的男朋友，我出身在一个离婚的家庭，爸爸是这么不好的一个人！当我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得到这样的消息，我真的不敢承认这的确是她说出来的！”
我问：“任何人做任何事情都有她的理由，你觉得她这样形容你的家庭是出于什么动机？”
她说：“她想阻止她男朋友喜欢我。而我真的对她男朋友没意思，我的确是跟男孩子玩得好。但这不能说明我爱这个男孩子！”
她继续说：“她后来知道真相了，她过来求我，让我原谅她。第一次我原谅她了，可是第二次第三次，她还是一次次伤害我，老师你觉得我还能再原谅她吗？”
我说：“这得问问你的内心。”
她说：“我对她非常好，我宁愿自己伤心也不愿意看到她伤心。”
我说：“我感觉你把这段友情看得很重。甚至超出了友情的范畴。”
她又沉默……
良久，她抬起头来，朝我笑笑，说：“难道真的是这样？”
我说：“你刚才说，宁愿自己伤心也不愿意看到她伤心，让我想到我对我孩子的那种感情。那分明是亲情。”
她说：“是啊，我好象已经把她当亲人了。更我容不得她背叛我。”
一个小时的访谈时间到了，我问她：“你喜欢画画吗？”
她的眼睛里有东西在闪光，她说：“我喜欢，我学过素描！”
我说好的，于是我给她布置了作业：
1、 画一张自画像。
2、 画房、树、人。
约好下周再见面。她竟然是迈着有点欢快的步子离开的。
2010年1月13日于谈心屋
（注：此文已发表于《大众心理学》杂志2010年第8期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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